夜色如墨,沉沉地压在城南三十里的荒路上。
白日里酒楼中传出的妖怪吃人消息,如同无形的禁令,此刻这条路上不见半个人影,连虫鸣都稀落了不少,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,透着?人的死寂。
路边,一棵...
地涌夫人落地无声,裙裾如云般铺展在祭坛前的石面上,仿佛她本就该立于此地,与这幽暗洞府浑然一体。她望着陈光蕊,唇角微扬,笑意却不达眼底:“我早知会有人来,却没想到,是御马监那位‘默默无闻’的弼马温。”
陈光蕊不动声色,右手悄然将御兽令藏入袖中,左手轻抚腰间一柄未出鞘的短剑??那是老君临别时所赠,名为“断妄”,专破幻术与心魔。
“你设局引我来?”他问,声音平静如深潭。
“非也。”地涌夫人缓步向前,每一步落下,脚下便生出一朵石莲,层层绽开,“是你自己寻到了门缝。而我,只是推开了门。”
她眸光流转,扫过祭坛上那残破卷轴,轻轻一叹:“李靖认我为女,弥勒庇我于佛光之下,皆因我愿做这棋子。可你……陈光蕊,一个小小金丹修士,竟敢窥探天机?”
“我不是第一个。”陈光蕊缓缓道,“我只是第一个活着走到这里的。”
地涌夫人笑了,笑声如风铃摇曳,却带着刺骨寒意:“那你可知,为何前人皆死?因为他们不懂??真相本身,便是最毒的蛊。”
话音未落,她抬手一挥,整座密室骤然震动!四壁裂开无数细缝,从中钻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藤蔓,形如锁链,表面布满尖刺,每一根都似有生命般蠕动着向陈光蕊缠绕而来!
这不是寻常妖法。
这是**地脉之根**,传说中支撑三界大地的龙脉分支,唯有掌控地母之力者方可驱使。
陈光蕊瞳孔一缩,体内金丹猛然旋转,法力奔涌而出。他低喝一声,御兽令再度浮现掌心,黑光暴涨,化作一道屏障横亘身前。那些藤蔓撞上黑光,竟发出凄厉嘶鸣,如活物般蜷缩后退。
“你竟能抗衡地脉?”地涌夫人首次变色。
“我不靠神通。”陈光蕊冷冷道,“我靠的是??它认我为主。”
御兽令嗡鸣震颤,仿佛回应他的言语。刹那间,整座无底洞深处传来共鸣,无数野兽嘶吼自岩层之下传来,像是沉睡万年的百兽之魂正在苏醒。
地涌夫人脸色骤变:“不可能!通臂猿猴已陨千年,血脉断绝,怎会有继承者?”
“谁说必须是血脉?”陈光蕊踏前一步,目光如刀,“真正的万兽之主,不在血统,而在心志。你能控地脉,因你是石芝成精;我能驭百兽,因我心中无惧、无私、无妄!”
轰!
一声巨响,整个洞府剧烈摇晃。上方岩顶崩裂,一道巨大身影从天而降??正是那只曾被他制服的黑蝎精,此刻却被某种力量强行操控,六足狂舞,尾针直刺陈光蕊咽喉!
但就在即将命中之际,御兽令光芒大盛,蝎子精浑身剧震,猛然调转方向,一尾扎进了地涌夫人的左肩!
“啊??!”地涌夫人痛呼,身形踉跄后退。
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蝎子精:“你……竟敢背叛圣境?”
“不是它背叛。”陈光蕊冷声道,“是你忘了??再强的控制,也压不住本能的臣服。它跪过我一次,灵魂便已烙印归属。你用佛咒洗它记忆,却洗不掉血脉深处对王者的敬畏!”
地涌夫人捂住伤口,鲜血顺着指缝滴落,渗入地面,竟被那些藤蔓贪婪吸食,瞬间变得更为粗壮狰狞。
“很好。”她忽然笑了,笑容癫狂而决绝,“既然你想看真面目,那我就让你看看??什么叫‘地母化身’!”
她双臂展开,口中念出一段古老梵语,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地心深处挤出。随着咒语响起,她的身躯开始扭曲、膨胀,皮肤龟裂,露出底下灰白色的岩石纹理。一头青丝化作藤萝垂落,双眼转为琥珀色,周身气息节节攀升,竟直逼大乘境界!
“这才是我的本体。”她低语,“万年石芝,吞堕仙魂,融佛门戒律,炼地脉精气……我不是妖,也不是人,我是这片大地孕育出的意志!”
陈光蕊心头凛然。
这已非普通妖修,而是近乎“地?”的存在??介于神与妖之间的半神之躯,若让她彻底觉醒,恐怕连天庭也要派遣金仙下凡镇压!
“你以为拿到几份文书就能扳倒我?”地涌夫人冷笑,“香火已聚九十七万,七日后,百万愿力齐聚,金幡自启,封印松动,弥勒便可借地脉之力提前降临人间!届时佛光普照,众生归顺,谁还记得你这点蝼蚁般的反抗?”
“那你错了。”陈光蕊缓缓抽出断妄剑,剑身泛起淡淡金光,映照着他坚毅面容,“我不是为了阻止你而来。”
“我是为了??**毁掉仪式**。”
话音落,他猛地一拍御兽令,口中暴喝:“百兽听令!”
刹那间,天地变色。
洞外十里之内,所有飞禽走兽尽数抬头,无论是否开智,无论是否灵兽,皆仰天长啸!狼嚎虎吟,猿啼鹰唳,汇成一股浩荡声浪,穿透山岩,直贯无底洞核心!
与此同时,陈光蕊以剑划臂,鲜血洒落祭坛。那血竟不沾石面,反而腾空而起,与御兽令共鸣,形成一道古老的符文阵图,将整座密室笼罩其中。
“你疯了?!”地涌夫人惊怒交加,“以精血激发御兽令,会反噬金丹!”
“我知道。”陈光蕊咬牙,额头青筋暴起,“但老君说过??要做一把看不见的刀。而现在,我要让自己成为……斩断阴谋的利刃!”
符文阵图旋转加速,终于轰然炸开,化作千百道黑金光线,射向四面八方。凡是被光线触及的藤蔓,瞬间枯萎断裂;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机关妖将,纷纷惨叫倒地,心智崩溃,沦为痴傻野兽。
就连悬挂在石室顶端的金幡,也在光芒扫过之后,边缘开始焦黑卷曲,梵文黯淡失色。
“不!!”地涌夫人怒吼,拼尽全力催动地脉之力,欲以本体镇压阵法。但她刚一动作,胸口突然剧痛??那只黑蝎精的毒针残留毒素竟在此刻爆发,腐蚀她的根基!
原来早在之前那一击,陈光蕊便已算准时机,在蝎子毒液中混入了一丝太上老君特制的“破妄散”,专克佛门护体金光与妖族元胎。
内外交困,地涌夫人终于支撑不住,轰然跪地,岩石般的躯体出现大片裂痕。
“你……到底是谁?”她艰难抬头,眼中满是不甘,“一个小小的弼马温,怎会有如此手段?”
“我不是什么弼马温。”陈光蕊收剑回鞘,脸色苍白如纸,嘴角溢出血丝,“我是陈光蕊,八年前被贬下凡间的状元郎,也是如今??奉命查案的天庭暗察使。”
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,将其贴于金幡之上。玉简自动吸收金幡残存佛光与文书印记,随即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去,直奔兜率宫方向。
“证据已传,七日内,天庭必有所动。”他低声说道,“你的仪式,到此为止。”
地涌夫人怔怔望着那道远去的光芒,忽然放声大笑:“你以为这样就赢了?弥勒早已布局百年,信徒遍布十七国,就算毁了这一处祭坛,还有千千万万座庙宇!只要人心尚存信仰,他就终将降临!”
“或许吧。”陈光蕊转身走向出口,脚步虚浮却坚定,“但我相信,真正的信仰,不该建立在谎言与杀戮之上。而我会继续查下去,一座庙,一条线,一个人……直到把这张网,彻底撕碎。”
话毕,他身影消失在黑暗通道之中。
***
三天后,昆仑墟外。
晨雾弥漫,山风清冽。一名樵夫正砍柴于林间,忽见远处荒坡上有个人影倒在草丛中,衣衫破碎,气息微弱。
他急忙上前查看,发现那人手中紧握一块漆黑令牌,胸前挂着半块玉佩,上面隐约可见“光”字。
“哎哟,这是哪家公子遭了劫?”樵夫连忙背起此人,送往附近小镇医馆。
昏迷中的陈光蕊,嘴唇微微颤动,似在呢喃:
“糖生……守好山……我回来了……”
与此同时,西天极乐世界某座金殿之内。
弥勒端坐莲台,手持金钵,面带慈悲微笑。忽然,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,低头看向掌心??那原本圆满无瑕的佛光,竟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“有趣。”他轻声道,“一只小鼠,竟能咬破天罗?”
身旁侍立的童子恭敬问道:“尊者,是否派人清除隐患?”
弥勒摇头,笑容更深:“不必。让他活着。有时候,最锋利的刀,恰恰是用来磨砺未来的砥石。”
他望向东方,目光仿佛穿透重重云海,落在那个尚未苏醒的身影上。
“等你醒来,我们再见。”
***
一个月后,花果山水帘洞。
糖生蹲在溪边洗桃子,耳朵忽然一动,猛地抬头望向天空。
一道金光破云而下,稳稳落入洞前广场。来者身穿旧式官袍,虽满脸疲惫,却眼神清明。
“爹!”糖生扔下桃子狂奔而去,扑进那人怀里。
陈光蕊笑着抱住儿子,轻声道:“我说过,会回来的。”
青牛从树后踱步走出,叼着片叶子,眯眼打量他:“命挺大啊,我还以为你得埋在那窟窿里当镇洞石。”
“差一点。”陈光蕊拍拍身上尘土,“不过,我也带回来了些东西。”
他取出那枚御兽令,递向糖生:“拿着。”
糖生一愣:“给我?”
“你天生灵觉敏锐,又具佛门血脉,最适合继承此令。”陈光蕊正色道,“我不是要你去冒险,而是希望你能学会聆听万物之声。总有一天,你会明白??力量的意义,不在于征服,而在于守护。”
糖生迟疑片刻,终于伸手接过。令牌触手冰凉,却在他掌心泛起一丝微弱黑光,仿佛回应着某种宿命。
青牛看着这一幕,默默叹了口气。
他知道,新一轮风暴,已在悄然酝酿。
而这一次,主角或许不再是陈光蕊。
兜率宫中,老君睁开双眼,望着炉火中缓缓成型的一颗金色丹丸,轻声道:
“九转金丹,成矣。”
“只待一人,服之证道。”